常雨轩于平城坊中大部份人未及反应过来之时便已战败。
道观烧毁大半,真传十去其六。
就连被清微寄以厚望,灌以香火。
认为可以养出玄阶巅峰妖物“巫妖”的大炼妖壶。
都被邹咏暗中护持下的梨戏班刀马旦双刀劈碎。
加上观主本人如沟鼠般死于水渊的悲惨死状。
在洛阳风光了将近十余年的常雨轩一脉,今夜算是完蛋了。
清微与朝臣间的利益关系错踪复杂。
单是定期举行的祈雨巡游。
便不知为多少权贵提供了收敛民财的理由。
这夜羽林骑虽以雷霆手段,将祸国妖观拔除。
但来日势必接踵而来的庙堂巨浪。
却不是空有勇武威势所能化解的。
可这是日后才须担心之事。
火光炽耀,弓刀满雪。
指挥三百羽林骑立下奇功的天狩堂主,就是这场焰火纷飞的夜色唯一的主人。
黑压压兵甲后赤袍如焰。
叶玄澄不是喜欢领着兵势冲在前头的愣头青,这也根本不是弓骑兵的用法。
是以只是在骑队后方一段距离处瞧着。
恍如试验新玩具般,执行陆观的计划。
见证着陆观的盘算步步到位,将道观生机灭尽。
叶玄澄的情绪,也上升到了最高峰。
望向姗姗来迟的一骑时,终究掩不住目中喜意。
“大器已成啊,元仪。”
来骑以兜帽斗蓬遮掩半身。
似乎知晓一旦被目击现身于外城火海之邻,就将引起轩然大波。
火光映出兜帽之下面目,乃是一张与郭倩颇为相似的容颜。
仅是远为白晢,杏目挺鼻,月眉薄唇。
顾盼之间,自有一份令人印象深刻的庄严气度。
与给人温和易与之感的郭倩全然不同。
武院上十堂弘礼堂堂主,郭元仪。
没人知道她为何会出现在此地。
过去十年间,从来没有一宗发生在外城的争端。
可以逼得上十堂的堂主步出内城,亲自干涉。
职责在身的叶玄澄当然另作别论。
武院设立天狩堂,是要教江湖起刀兵。
此刻的叶玄澄,便对麾下兵势燃起的大火颇为满足。
“这全是陆观的功劳啊,元仪。”
“从今以后,校尉府便没法再隐在暗中行事,必须转到明面上来行动了。”
“今日夷平道观的火矢,好快就会射在猛虎的心头上啊。”
郭元仪半晌没说话,忽道:
“我前些日子与猎场主一同游猎,奔走三山,只捕得大堆野兔,却不见虎熊。”
“随行者有人提议将兔肉集于一处,烤烧生香以引野虎前来,你道如何?”
叶玄澄笑道:“听起来挺靠谱的。”
郭元仪道:
“我们将猎来的野兔都烤掉了,等了一日一夜,却始终诱不得虎踪。”
“最后是猎场主往天引弓,射落一头南飞的巨雁。”
“尸身坠落在山林中,才引得林中虎自感不安,张牙舞爪现身于我等跟前。”
她缓缓说道:
“对于通晓坚忍之道的山虎而言,光是打死数只野鸡,是无法诱使它亲自亮相的。”
“唯有射落份量够重的飞雁,使得猛虎认定山中已不安全,才会行险扑出。”
“杀一个清微,能让司隶校尉感受到这份危机感吗?”
叶玄澄笑道:“恐怕尚不够。”
“不管如何,清微的死终究是激得庙堂上的贵人们开始动作的第一步。”
“你知道吗?那些贵人们保着清微,压根不是为着什么祈不祈雨的。”
“他们的土地田产广布天下。”
“难道世间能有一场早灾,同时波及十三州的田地吗?”
“清微本身道法巫术,或许不值一提。”
“可若明安所言非虚,这道人试验多年。”
“终于开发出了无须血肉为基,仅凭妖气便创造出灵智和肉身的炼妖法。”
叶玄澄瞳中放亮:
“你明白这对那些贵人们而言,意味着什么吗?”
“随时可以替换的身躯,不必钱粮供养的阴物大军!”
“朝廷秘密养着的巫门余孽想必不多。”
“为了继续研究,他们只能倚靠清微……”
郭元仪没曾关注此事,听至此处,问道:
“若是如此,为何你竟能杀得了他?”
叶玄澄微微一笑:
“很简单,朝廷已找到能取替他的人了。”
“只不过他进洛阳后,联络的不是司隶校尉府。”
“而是直接走进了内城之中的那座深宫。”
郭元仪默然半晌:
“国家公然将妖孽豢养,奉以厚禄纵其乱行。”
“如此下去,怎能……”
叶玄澄笑意依旧,目光却炯炯:
“是啊。”
“所以,我们得尽快成为天下的主人才行。”
……
洛阳,司隶校尉府。
丧布蒙头的瘦弱女道脸上犹有泪痕。
眼神空洞的她,只是默然看向帐中将军翻阅的简书。
上清道法十二,天师道旁门道法六,巫门炼蛊术三。
另加合道巫两家精髓为一的请神术秘卷。
就是清微的全部遗物。
将军阅毕,满意地将竹简掷回女道怀中。
“诚意十足。”
“就凭此物,校尉府许你三十岁前享尽富贵。”
“从明天起,你就是雨师在人间的化身。”
瘦弱女道木然施了一礼,退出厅堂,隐没在殿外苍茫的夜色里。
一道女声自柱后传出:“为什么是三十岁?”
将军道:“以她的根骨修为,却欲承载神临,能活到二十五六就算是运气了。”
“清微留下最有价值的物事,原也不是这几卷破烂竹简。”
女子自柱后步出,轻甲挂剑,檀冠镶玉,神色自若。
“下水道中的物事,将军打算何时去取?”
将军说道:“待风头过去再说。”
“既是命中归本将所有,并不差在一时片刻。”
校尉府从事虞柔垂目笑道:“是。”
“只怕那陆观少年得志,不知敬畏,非要插手将军的大事。”
“到时候叶家姐妹和剑坊一同施压朝堂,会为将军带来不少麻烦。”
将军笑道:“无妨,我已命高贺去给陆观一些教训。”
“他杀了清微,烧了常雨轩。”
“造成的些许损失,尚在本将可容忍的范围内。”
“但像陆观般的少年得志之人,决不会这般轻易就满足的。”
“因为,本将也和他一样。”
他轻轻一叩桌面卧虎令牌。
“分别只是在于,本将可以动用的力量,远比他强得太多。”
古剑堂大门外,阴影于长街的微光下长成猛虎之形,张爪伸向那紧闭着的门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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