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长子降生, 普天同庆, 朝臣纷纷上书请以特赦。
谢樟看着呈送上来的奏本，眉头微微皱了皱，有了儿子他自然是高兴的, 可是大赦天下……他就觉得没必要了。半年前册立平儿为后的时候, 已经大赦过一次了, 如今间隔时间太短, 再次特赦，法度还有何威严。
他想了想，看着立在一旁的万焘，道：“众臣请以特赦欢庆皇长子诞生，但滥赦致亡国, 他人小怕也担不起这般重的恩福，全国上下沐休三日，京中欢庆三日便也够了。将朕的意思拟旨下发, 此事不再商议。”
万焘两月前从翰林院出来，在谢樟身边任御前行走，品阶不高，却是天子近臣。听到皇上这番话, 他略略思索, 便明白了皇上的本意。
宫中传闻皇上甚爱皇后，可见皇上是不愿让人觉得皇长子降生比立后还要重要了。
他恭敬应下, 看皇上在无所交代, 方行礼告退。
谢樟点了下头, 刚翻开一本奏折看了两眼，便将他叫住，看着他问：“翰林院中最近是否有别的言论？”
万焘驻步，悄悄看了眼龙案后的皇上，斟酌道：“臣两月前还未听到什么，不过几日前与几位同年在一处喝酒，倒是听到了一些……关于内河通商不好的言论。”
谢樟眼中闪过一抹厉光，神色却依然淡淡，“说给朕听听。”
万焘心中略略有些踌躇，稍作整理后，才缓声道：“大都是说，内河通商之后，只怕天下人趋利轻义，世风日下，终成祸乱……”
谢樟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，垂眸看着手中的奏本，半响没有言语。
大殿内一阵静默，万焘立在原地，心中跳的厉害，等了又等，才小心翼翼道：“臣与几位同年倒是有不同意见，仓廪实而知礼节，衣食足而知荣辱，国强民富才是立世根本，开通河运乃是千古之利，那些言论太过杞人忧天，也过于拘泥了。”
谢樟唇角微微弯出一个弧度，看了眼小心踹度的万焘，问道：“若是让你去两浙任督运官，你可愿意？”
两浙督运官比御前行走高了一个品阶，可毕竟外任地方，怎比得上日日在皇上面前得到好处多。万焘心中一跳，连忙跪下道：“臣谨遵圣命，只是离开之前还请问皇上一个问题。”
谢樟本是试探，却不想他竟然这般认真，也跟着正色起来，“问吧。”
“皇上可是觉得微臣哪里做的不好？”万焘小心翼翼，想了想又想，还是问出了这句话，若不是自己刚刚那里做的不好，怎么会这般突然的外调，要知道从天子近臣到外人一方，哪怕高了一个品阶，也会被人视为贬黜。
谢樟先是一愣，随后笑了起来，示意刘洪将人扶起，摆手道：“朕果真日后不能随便说话，就是这么一提，怎的就让你想了这么许多。”
说着脸色的笑意渐渐收了起来，板着脸道：“此次便罢了，日后莫要在妄自揣测朕的心意，再有下次，朕治你大不敬！”
万焘吓得浑身一抖，连道不敢，谢樟盯着他看了会儿，才淡淡道：“退下吧，做好朕身旁的事情，再说别处的事情罢。”
这就是不让他外任了，万焘颤抖着双腿走出了大殿，抬手轻轻抹了把汗，看着眼前明媚的春光，方才吐出了一口气。
谢樟连看了两三本奏章，都是再劝开海通商不利于国的，请他收回成命的。有些心烦的将这些折子丢到一边，盯着外面随风摇曳的翠竹看了半响，平静道：“宣马致远！”
自从女儿殁了之后，马致远便再也不克制的开始弹劾王正道一派，谢樟将这些全部留中不发，这样的态度，让马致远更加激动，今日一连四个奏本都是弹劾王正道的学生生活不检点的。
谢樟让人将那些留中不发的折子全部拿了出来，看着马致远勾着头从外面进来，目光下落在案上的那些奏本上。
“马次辅不必多礼，刘洪，看座。”
谢樟从案桌后走出来，在另一侧的椅子上坐下，看了眼马致远，示意康宝将案桌上那堆奏本搬到马致远眼前，道：“马妃过世，朕知晓次辅心中难过，可……”
他目光从那堆弹劾折子上扫过，带着几分劝慰道：“这般总不成体统，王首辅为官几十年，辅佐朕十几年，所做世人皆看在眼里，便是不及周、召二公，却也担得起国之砥柱之称，你这般激烈弹劾，朕怕的是次辅日后朝中处政受难。”
马致远心中震惊，连忙从椅子上起身，躬身道：“臣……”
谢樟见他哽咽无话，也微叹一声，让他坐下，继续道：“首辅虽已辞官，可这朝中上下，他的学生门人遍布，次辅若是没有实证，这些弹劾……朕实在很难处理。”
他有些为难的看着那堆奏折，低声道：“自古党争误国，朕不愿次辅与首辅所留的臣工造成如此局面，马妃之事，乃是朕对次辅食言了，次辅若是要怪，就怪朕吧。“
马致远再也坐不住了，连忙跪下道不敢。
谢樟看着跪在地上的马致远，眼眸深深，语气平静道：“次辅不必这般，这些奏本朕就当做没有看过，次辅还是将这些毁了吧，万一被首辅的门生故旧知晓，只怕次辅的麻烦不会小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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