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娘娘今天好像有些伤感。”
“也许是因为你长姐要入宫了吧。”太后笑着说，“她昨夜听哀家说了纳妃的事情后，一直很高兴，还追问皇上的过去，哀家不知不觉中对她说了很多，她听得如痴如醉，哀家也想起了往事……那时候什么都很好，你外祖父也在，听闻哀家诞下了的是皇子，他很激动，说自己三世同堂了，哀家说，他总有一天会看到四世的，只是没想到，他竟是国公里走得最早的人，早知如此，哀家就不说那句话了。”
“娘娘不要太伤心，倘若有在天之灵，先国公对您一定十分欣慰，您记得他，过去就还活着。”
太后想了想，不说话了。
片刻。
她才道：“过去都过去了，它终究是死的，物是人非，哀家虽然心里想念，但也是绝对不会在失败时思念它的，因为哀家要做那个活到最后，笑到最后的人，死人是没资格怀念的，只有当哀家最终站在朝堂上，受到文武百官拜见时——才有资格去想念这些已经死了的东西。”
这句话说完后，屋子里仿佛都没了声音。
沈淑昭看着太后，只觉得这个女人心里有多东西，很多话，都没有对谁说出来过，天下人人只知道长乐宫专政，从来没人敢靠近她，包括她自己，过去的往事是不能触碰的，因为一旦心软，就会招来厄运。怪不得在这里揣度不到人心，因为他们连自己都会骗。
这时太后转过头来，好像顾虑说出了心事，于是温柔一笑。
她本就眉眼生得犹如江南风景，倩笑有桥虹，肃然有巷雨，一种天生讨喜的风情。
这下子顿时打消了方才疑云，正因如此，长乐宫才没有生怕说错了一个字就令人慌张跪下来的氛围，小宫女热闹，爱叫，她们都喜爱太后，发自内心仰慕着，她那份举手投足的魅力。
“方才话重了，你小小年纪，莫想这么多事情，哀家的肩上是国家，你还不需要承受这么沉重的责任。”
“是。”
“不过……你知道哀家为何要对你说这么多吗？”
“民女还请娘娘指点。”
“一个江山，光有一个英雄，是不够的。”
沈淑昭不禁吃惊地抬头。
太后非常平静，“淑昭，哀家做皇后的时候，没想过有天会执掌朝政，但你们不可能一辈子都靠哀家，这个英雄到底是交给自己，还是别人，你要考虑清楚。”
沈淑昭被她打动了，太后身上有一种复杂的东西，她对你的好，都有利可图，如果是真正为一个人好的话，那她该做的，其实是让笼鸟变得自由，如果是长姐三妹听到这句话，定甘之如饴，但那个目的，本身就是她给你灌输的。
凭什么做英雄就是入宫呢？自己的哥哥上朝进宫，下朝就可以游京，她们除了熬成太后，否则几乎不可能从这个大门里走出去，但太后说这些话时，又不那么令人反感，她是高贵且美丽的，整个人都充满了生机勃勃，与那些早就颐养天年的太妃不同，她还在路上，没有停下来过。
她的生命就像藏在深水下的鲲鹏，孵卵出鞘时，就会从海里展露头身，拖着庞然大物的影子，沉重地飞向苍茫的远空。
果然很像。
沈淑昭心道，太后不愧是卫央的母亲，这两个人心性简直如出一辙。
“民女今日受益匪浅，多谢娘娘细心栽培，回去后民女定好生长思，给自己今后一个答案。”
“你能明白就好。”
顿了顿。
她忽而微微一笑：“只是，你近来还是不要随便跟长公主出宫了。”
“是……民女谨听娘娘的吩咐。”
“不是哀家多管闲事，萧家现在已经被逼上了绝路，最近又发生了叛党疑案，刚好全城戒严，路上到处都是士兵，你猜猜，这两件事之间到底有没有联系？”
听完这话沈淑昭满头冷汗，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件事！
太后摇了摇头，“皇上在提防萧家谋反，所以布下了许多巡逻，你一个小丫头，长公主经常把你带出宫，若是遇见了危险，没有她……你该怎么办？”
沈淑昭立马想到了白如烟说的那个邪兽，又想到卫央抓住的两个神秘男子，不免一阵头疼。
对啊，太后说得确实没错，要是下次再遇见这种事，那两个人却一个都不在自己身旁，又该怎么办呢？
“真正对你好的人是不会让你遇上危险的，”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背，“正好，哀家有一个人可以给你，就是白如烟，她是个可以耳听八方的人才，虽然不能用刀剑保护你，但至少可以不用跟着你走，就能得知你的情况，相信哀家，要是你身边多一个人，长公主绝不会带你出宫。”
沈淑昭眼底有所波动。
“民女多谢娘娘，还是您所思深远，民女真是自愧不如。”
“你能明白就好。”太后笑了笑，之后再聊了一些话，就把沈淑昭屏退了。
很快地，从长廊走到大殿门口，沈淑昭无异地经过众守卫，然而一出来，眼见四下无人，她脸色一垮，马上懒得装了，冷冷地大踏步就朝小路走去，头也不想回。
呸，方才真是自作多情了！
她还想着太后忽然吐露了心事，虽道人心复杂，但终归有难言之隐，想来还是令人叹息，这一转眼，马上就在自己身边安插起耳目了，长公主不要的，就塞给自己，说是能任她所用就一定能用吗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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