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他们的忠诚太过沉重，令天家无法承担，每当李崇做一次蠢事，我就为他收拾一次残局。这些怪疾，就是我被忠诚折磨的代价。”
卫央身上开始外渗血痕，脖间的怪咒也爬了上去，终于定型。
沈淑昭听来一些话隐约耳熟，仿佛方才有人说起过，但它太模糊，好像被抹除了一般。
外头天光已明，晨曦倾洒下来，卫央所言终于变得清晰了一些。
“这一个月来，太后命高德忠在外游说四方，同时开始参本上一个扬州刺史，他若此时还留在扬州，必定在治理会稽郡水灾，那时你生父就很难赴往此地。如今陈老疯了，李崇疯了，朝中人尽皆知，天神庇佑天子的传说已然破灭。”
沈淑昭心道怪不得受召初见后，很难得见高德忠一面，原来那嗜血阴狠之人竟不常在宫中！对她而言，算一件幸事，但对宫外，就不好说了。
而这一切，都不知不觉发生在花宴、狩猎、司直案与千秋节之中——即便拆去了召臣偏殿，太后也一直从未离开过，她就是执棋人。
“至于今日太后所来，正是责备我为这些愚忠收拾得太好。”卫央青丝逐步起了细汗，她却面上没有一分疼痛，反而稍有失意，眉宇下的深潭中怜悯与鄙夷同时显现，墨发将她全身裹住，在白衣之上，犹如菟丝子一般纠缠。
沈淑昭知道这些话本不该听见的，但正因自己表现出了一分回避，才让卫央有了解释。
心里变得很是愧疚，机密若一时不能被人知，藏住就好，该至时候自然知晓。
她这番不得已解释，以至于没有十足的身份去理解她，沈淑昭觉得没有估错，自己确实还没有资格承受她的痛苦。
“你就没有想问的吗？”
低头间，原来她早已看向了自己。
“你阿父与这桩案子没有关系，权术相斗可以算计局中人，却很难算计局外人，没人会信，而且……若他也被波及，长宫就又是一片血海。”
她还以为自己在忧心阿父，沈淑昭心底笑笑，太后前生赐下来一杯鸩酒，而沈府无一人为她出声时，她就对家族生死的情念已近稀薄，她很自私，只想为自己，今生为沈家做得种种忠于太后之事，也只是为了自己。
卫央似在面前等一个回答。
沈淑昭却抬头：“你可还在疼？”卫央果然稍有不解，却见她根本没有在太师这事上细问，反倒一脸诚恳，关切起自己旧疾，卫央也没多问，道：“还能忍受。”
“这些代价会愈来愈严重吗？”
“不会。做出蠢事的，都已经差不多疯了。”
“书房中可存有药？”
“在第三个书架。”
“你在此休憩，我去寻来。”
不一会儿回来。
“我寻着了，你脖上又有了一处新痕，我想为你看看。”沈淑昭拿着药散过来，借机坐在卫央身后，见她默允，于是撩开几缕长发，见到了通透勾月的脖颈处，沈淑昭不动声色打开药散，轻嗅一番，惊叹之中，看了看上头的字：“这果然是……百岁散。怪不得如此熟悉，家府中祖母常用，都称是天下最好的伤药，传闻它的工艺与药材，每一步都犹如天赐仙丹，可惜一瓶难求，而府中也只有拇指大小。”
老祖母风寒久治不愈，每逢冬日必靠它过活，但它太少，仅够存半个月，卫央却问：“府中仅有沈夫人用？”沈淑昭不解其意：“此药稀少又贵重，天下难寻，每次家府去取药都要先排上三个月，除了祖母外，也没有其他人能用。”
卫央倚向椅子，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。
“百岁散之所以好用，是因为它加了罂子粟。”
“罂子粟？”沈淑昭想起来这是不宜多食的药方子。
“所以它才做得如此量小精贵，在京城中广为流传，金银趋之，就更神乎其神。”
这才恍然大悟，沈淑昭打量手里的蓝白瓶身：“原来天下第一的名号，只是用了其他药也有的东西，其余皆是吹嘘出来的，你早知它名不副实，为何还留着？”
“我不需要，但北狐厂总有人需要。”
“是我见识短浅，竟忘了长公主在北狐厂。”
“身上的痛可以倚靠它减轻，但心中的痛是难以根除的，所以很多人求来伤药，试出最能忘却世间痛苦的一种。”
“那可是皇宫一直严厉禁止的……瘾散？”
“是，我谈的正是它，但它不是你手里这瓶。”
沈淑昭安下心来。
“京城很多文人喜欢它们，尤其是墨轩阁的。”卫央面无神情说着，“北狐厂近来知道他们暗中相会是因此，但并未牵及朝中任何人，故暂且还未上书。这些人堕落的理由很好理解，长宫乱后太学受创，死的人太多，大多是他们见过的，很多人无法接受。”
提及那件事，沈淑昭情绪也沉下去。
“我没记错，你的外祖父当年也在其中？”
“那年的事我并不知晓一二，只知太后没有杀他，但听阿母说他郁郁而终。”
“你太谨慎，我连他在其中都知，可会不知太后未曾杀他？即便杀了他，他的所作所为，与你，又有何干系？”卫央冷冷地，沈淑昭心虚起来，她听得出她言词间的所有用心。
“方才亦是。”卫央衬起手来，靠往棋盘，墨瞳长看于她，说不清喜怒，“你知道的，根本从未有人挑拨于长乐宫，母后不糊涂，她只想借他人之口做自己想做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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