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方方设想过多次重遇时的情景：她握住沈烈的手，就像对待病人家属一样说着“这次手术很成功，要注意术后监护”、“手术中出现了并发症，我们已经尽力”，或者“术前四项检查必须做，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”……如此这般表面冷静理智内心暗潮汹涌的送上一句：“哟，沈烈是你啊，最近忙什么呢？”
白方方刚开始面对患者的时候，经常没话找话也要聊两句，并且一脸礼貌性微笑，似乎不笑一笑她就不自在，后来被陆教授批评：“你没事儿在那儿笑什么笑？笑得太多说明你对自己的技术不自信，需要靠讨好弥补，以后多做事少跟人搭茬。”
白方方那会儿心里挺窝火的，后来却逐渐发现在她和那些不苟言笑的前辈之间，患者显然更敢于对她的提出各种不合理要求，并且善于捕捉她言语里的疏忽和漏洞。就在师兄弟们努力奔走于病房和手术室之间，或者埋头写论文做项目的时候，白方方却曾一度陷于繁琐的人情世故中疲于应付。
陆教授说过：“你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都会牵动患者和患者家属的敏感神经。一个合格的外科医生有三少，话少，表情少，病人死的少。”
说多错多，不如惜字如金啊。
白方方站稳脚跟，一言不发地看向沈烈，佯装身经百战地像是看着一颗不知能否复苏的心脏。
沈烈走近了，低头瞧着她，两人都不说话。
他仍旧是一身短袖T恤牛仔裤，下巴颏儿剃得泛青，虽然整个人又晒黑了一圈，却看起来很清爽。
白方方闻到他身上的男人味道，不同于她的那些男同事，他们身上的味道和她自己的一样，被医院里的消毒药水冲淡了搅散了已经男女莫辨了。沈烈却如这里的夜间，在接收了一整天烈日的烘烤后更加热了，带来一种令人难熬的侵略性。
她不知他为何要来。
有那么一瞬间，沈烈似乎皱了皱眉，他说：“你好。”
白方方也不多回一个字，点头：“你好。”
两人又沉默，沈烈把手上的购物袋递给她，“这儿有一些土特产，你拿着。”
白方方礼貌地微笑，接了过来，“谢谢，”她打开购物袋，借着路灯光往里瞧，“都是些什么？鸡枞、松茸……”还有两盒鲜花饼，罐装普洱茶饮品和几袋过桥米线。
白方方说：“这些蘑菇干是用来熬汤的吗，我不太会做，”她又翻开几袋过桥米线，看见底下压着一只挺漂亮的纸盒，白方方这回挺高兴，“还有冰淇淋？”
她忙把那纸盒掏出来，等两人看清了盒子上的画，都是一呆。
白方方顿时被打乱节奏，她心里砰砰乱跳，脸颊燥热得几乎要晕过去。脸上的笑容不及收起，她尴尬地一缩手，那一大盒安全套又重新落回袋子里。
沈烈轻咳一声，说：“里面都是些吃的喝的。”
白方方埋着脑袋没吱声，心想：……还有用的。大哥你这什么啊？
沈烈装作不知，直接而迅速地拿起那盒计生用品往自个儿裤兜里胡乱一塞，塞不下，只好重新拿回手上。
白方方抓了抓脑袋，找话茬：“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？”
沈烈答：“方阿姨在群里说的。”
白方方顿一顿，慢吞吞说了句：“原来你看微信的，我还以为你连手机都不用。”
群里每天信息爆炸他却一个字也不回。
沈烈自知说漏嘴，环顾四处转移话题：“这地儿偏，夜跑不安全。”
白方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小罐胡椒喷雾在他眼前亮了亮。
沈烈忙抬手遮住眼，“行了，知道了，”那手里却握着计生用品，沈烈赶紧又放下手。
白方方收起喷雾，问：“你还有事么？”
沈烈：“没事了。”
白方方低头要走：“那我回去了。”
沈烈想起来：“你在这儿待多久？”
白方方似乎考虑了一下：“三个月。”
沈烈点头：“回去吧。”他按下车钥匙的开锁键，不远处的越野车车灯闪了闪。
白方方转身离开，忽然又顿住步子，扭头问他：“你回哪儿？”
沈烈被她问的愣了愣。
白方方补充：“从这里开回监狱得三个多小时吧？”
沈烈会意：“我本来是……”他停了一会儿，“打算去镇上找个朋友，正好顺道过来看看，我今晚先不回去。”
白方方想了想，又说：“谢谢叔叔阿姨让你给我捎东西，我挺好的，请他们放心。”
沈烈“嗯”了一声，回到车旁，白方方也埋头向宿舍楼走去。
沈烈坐进车里，带上门，拿起那盒避孕套研究了一下。包装盒已经被他捏变了形，上面写着“三十二枚特大优惠装”字样，他拿着盒子晃了晃，里面连绵不绝掉出一长溜避孕套。他烦躁地把盒子扔到副驾上，想来想去觉得此题无解，忍不住一巴掌拍上跟前的方向盘，尖锐的汽车鸣笛划破寂静而闷热的夜。
白方方还没完全清醒过来，这会儿又被吓得一哆嗦，她立刻回头瞧，那车在路灯下扬起一阵尘土直接开走了。
白方方回到宿舍，左思右想不得要领，她拿出手机给牛牛发微信：“牛牛牛牛，问你个问题，有个男的，熟人，给你买了一堆吃的，还附送一盒避孕套，他这是什么意思呢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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